嘀嗒。
有什么落在了脸颊上。
一滴一滴地，从高处——
是雨吗？
黑压压一片的视野里，什么、什么都无法看见。
意识却渐渐清醒，温热的感受停留，然后滑落。
持续在耳边鸣响的杂音，已经消失。
也就是察觉到那股温热的同时，她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呼唤着自己的名字。
“——焰……”
“焰酱……！”
颤抖着的声音。
啊啊……她应该回想起来了——那是圆香的声音。
然后，心不可避免地，又像是理所当然地——揪紧。
因为那孩子，正在哭泣着。
……
已经睁开了，才对。
没有映出任何的，无神的双眸。
寻觅着声音的来源，身体命令着头部抬高。
看不见了吗？
——强烈的光芒从箭矢的尖端放射而出，毫无阻拦地洞穿心脏。
覆盖住整个银之庭的光，占据着视网膜。
——那是她最后看见的景象。
为什么，还没有这样，死掉呢？
——快点结束的话，圆香她……
也不会这么难过吧。
染上鲜血的右手无力地垂着，粉发少女不顾被鲜血污染的衣袖，大力地用环住右手的手臂，紧紧握住垂落的手。
应该做什么才好呢……
不只是心脏破裂所带来的痛苦，说到底现在的情形也让她无从适应。
她说不出话。
——也无法说话。
涌上的气血堵塞了喉咙。
即使是想要将声带稍稍活动一下的程度，但浓烈的甜腥气味马上就会溢满所有的感官。
咕咚——咕咚——
冥冥之中，传来一种单调的节拍。
像是鼓槌击打在鼓面上，心脏完好地在胸腔跳动一般。
但不知为何，她平静下来。
忍受着听到少女的哭泣而揪心的悲伤，手指触碰粉发少女柔嫩的脸颊。
心底顺应着节拍，过往曾经发生的一切似乎都出现在了眼前。
“你——你还想，把小圆怎么样吗？！”
美树沙耶加皱着眉头，一副怀抱着强烈警戒和敌意，与她对峙着。
“啊啊……谁知道呢……”
漫不经心地回答着，不出意外地遭到蓝发少女的回击。
“我，不会后退的。虽然具体的不记得了，但我，还有渚一定会阻止你的！”
在绝对的，压倒性优势的局面下，那双蔚蓝色的眸子依然闪烁着坚定的光芒。
——坚定地想要妨碍自己，坚定地想要圆香回到『圆环之理』，坚定地想要破坏掉……这个世界。
如果是平时的话，她一定不会放在心上吧。
只是随着『圆环之理』的觉醒愈加频繁，她认识到一切似乎都快失去控制。
意识到这件事以后——当然了，刚刚的话也不能当作没听见。
因为……
脸不知何时陷入了一片阴影，耸下去的肩膀不知为何地剧烈颤抖着，看上去就像是以尖锐声音哄堂大笑一般的方式。
然后，她缓慢地，一点一点地，抬起脸。
对于美树沙耶加来说，那是一副相当奇怪的表情。
眉头像是被困扰一般微微皱起，眼睛半眯着，嘴角却像是不同的器官，大力地上扬起来。
手指弯曲着，为了配合眉毛苦思冥想的模样，轻轻地抵着下巴。
没错，在听到那句话以后。
“我不明白呢……如同你看到的，也很困扰啊……”
然后，恶魔这么开口。
“为什么……大家都这么认为呢……？”
“认为鹿目圆香的牺牲，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呢？”
紧接地发问，进行着追击。
“又，为什么……认为——”
“破坏圆香现在的生活，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呢？！”
阴郁的诅咒，从她的身体里纷涌而出。
暗色一下子笼罩视野，持续的压迫感让蓝发少女的眼前一片眩晕。
为了稳固银之庭，自己不断吸收的诅咒，此刻不受控制地在周围裹挟着四处流窜。
诅咒厚重地仿佛要化为实体，蓝发少女露出惊讶混合着恐惧的神情，勉强地依靠着背后手持大剑的人鱼魔女。
——同样的，她有着这样的意志。
想要破坏，想要毁坏鹿目圆香幸福之人，无论是谁，她都不会退缩。
即使是身为神明的存在，我也永远，永远不会让你夺取。
“呼——”
深吸一口气。
压制着被磅礴的怒火所点燃的高亢战意，她拍了下手掌，然后朝着美树沙耶加的方向，做出挥开的动作。
同时，密布开去的诅咒像是雾气一般，聚拢在她的身边，黑色的雾重新融入她的身躯。
手持巨剑的魔女被喝令着离去，又像是被迫地消除存在一般，人鱼的身形变得模糊不清，最后透明般减淡，在空气中消失了。
失去支撑的蓝发少女，双膝无力地弯曲着。在诅咒的重压下，已然精疲力竭。
不服输地咬着牙，想要继续说些什么……
目光接触到恶魔倒影的瞬间，不知为何地，眼前一片发白，重要的，不能忘记的事情在此刻……
思考还没有完全建立，便已经中断。
是不是有些过火了呢？
凝视着倒在地面，失去意识的神使，恶魔的嘴角露出了苦笑。
随着圆环之理的觉醒愈加频繁，她的心情也越发的焦躁。
——想刚刚那样的，也算是一种不自觉的失控吧。
闭起眼，意识平静下来，身影重归黑暗。
像是诸如此类的事情，其实很多。
回想的片段，镜头。
银之庭还完好之时，所发生的一切。
即使为了那孩子不断辛苦忙碌，她也认为那是无关紧要的事情。
有意无意地，她开始关注着那孩子的笑脸。
抚上粉发少女的脸颊，泪水如同预想般，从指尖滑落。
颤抖的，抽泣着的声音，不知何时变得更加清晰。
如今遍体凌伤的她，已经无法完成除了活动手掌外多余的动作了。
即使如此——
细心地用尚未被鲜血染污的指腹，轻轻擦拭着流下的眼泪。
粉发少女无措地看着她的动作，心口炽热疼痛的情感重重压迫着，仿佛要突破苍穹一般的来自于心底的呐喊，在看到这样的情景——
意识到眼前的她，终将死去。
由自己的双手，这样地，彻底杀死的现实。
抿住嘴唇，牙齿不自然地咬紧。
现在……不管说些什么，但无法挽回了。
头垂了下去。
【没关系。】
然后，粉发少女听到这样的呼唤。
“？！”
头转向伤痕累累的她，注视着她。
刚刚的声音……毫无疑问……是焰酱的。
但是……
粉发少女一边这么想着，一边感受到手指穿过发丝间来到额头的触感。
未来之路崩毁。
身受重创，心亦破碎。
现在她所面临的，就是这样的局面。
这样你就满意了吗？
啊……是啊。
内心自嘲的四处回响，反问着，回应着。
——我不会后悔的。
因为……
这是我所选择的道路，这是我所选择的终焉。
即使从未被人理解，即使因此万劫不复，我也不会在乎。
如果我的愿望能够实现的话，只要这个悲愿能够实现的话——
那便已经足够。
——想要拯救那些绝望的人们，不想与重要的人分开。
两者都是那孩子的意志。
我知道的哟，很早很早，就隐约察觉到了。
但是如果要我在那孩子心意的两者中选择的话，我会选择那孩子的幸福。
作为代价，我会承担这份诅咒，这份绝望。
“焰酱……”
看着她的动作，粉发少女的心仿佛就要停顿下来。
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的呢？
那个时候，确实是……
“以你的灵魂为代价，鹿目圆香，你祈愿着什么呢？”
“我…想要把所有的魔女在诞生之前消灭，把所有宇宙中，过去和未来所有的魔女，亲手解决……”
——如果你就这样牺牲的话，一定会有为你感到悲伤的人。
焰酱曾经说过的话。
但是，对不起呢，焰酱。
灰色的天空，仿佛毁灭世界一般的梦。
那些，应该都不是虚假的。
那些，一定是焰酱不断重复的，让焰酱不断痛苦的事情。
为了我。
所以，焰酱的这份努力，我可能已经无法回报焰酱了。
我不希望大家都以绝望作为重点，更希望焰酱不要这样继续痛苦下去。
即使这样的自己，能做到的仅此而已，但是如果能稍微地，帮上大家的忙的话——焰酱能够以后好好生活下去，不再痛苦的话，我觉得牺牲也没有关系哦。
对不起，焰酱，让你一个人承认这么多。
怀抱着这样的心情，说出了内心的愿望。
我不会后悔的，因为大家都因此而得救了，大家最后都是笑着的。
然后……
焰酱倒在了鲜红色的地面上。
……
为什么呢？
焰酱……她……还有我……
血淋淋的一片，染红纯白的衣裙。
那是焰酱流出的血，受伤以后流出来的，从心脏流出来的……
应该不是这样的才对……焰酱……焰酱……！
脑袋里一团乱乱的，好像是奇怪的，搅和在一起的声音说着话……
然后，声音变得清晰起来了。
“祈求希望的话，背负同等量的绝望也是理所当然的吧。”
闪烁着红色宝石般的眼睛的，像是猫又像是兔子一样的白色生物，一字一句地，念书似的，如此说道。
如果怀抱着让焰酱得救的心情去祈愿的话……
“晓美焰，她绝对不会得救哦。”
孵化者这样回答我。
“况且……晓美焰为何撕裂『圆环之理』成为恶魔的理由，圆香你现在明白了吗？”
啊啊……我……
——不知道呢。
还不如说，正是因为不了解焰酱的心意，所以才希望能和焰酱好好倾诉自己的心意，互相理解的。
我……对于焰酱来说，一定是非常重要的人吧……
所以焰酱才会——
从不同的宇宙里看到的，焰酱努力的姿态身影。
远远地，超过了，我预想的数量。
对不起呢，焰酱。
那个时候，看到这些的我也只能在心底默念着。
对不起，焰酱。
我……没有想到，“总有一天还会见面”的这个约定对焰酱来说，是这么痛苦的事。
我不仅践踏了焰酱的愿望，还跟焰酱做了痛苦的约定。
说不定……
就是因为这样，我做了不好的事情，焰酱才会变成恶魔的。
我做了不好的事情，焰酱才会……
眼前的场景深深地刻进大脑。
因为焰酱对我比起我对焰酱，要重视得多。
我为什么，不快一点察觉到这一点呢？
因为现在已经……
这份思念，渐渐走向钝痛。
我……已经办不到了啊，除了眼睁睁看着焰酱死掉之外，我……已经什么都做不到了啊……！
呼喊着，内心像是失去性命般地呼喊着。
不知不觉，眼眶又湿润了。
擦去粉发少女流下的泪，感受着因为呜咽而颤抖的柔嫩皮肤。
然后，下定决心一般，来到少女的额头。
对不起，圆香，让你又为这样没用的我痛苦了。
不过没关系的，痛苦很快就会消失。
那时，你也……
会重新获得幸福。
用我所仅存的这份力量——
焰酱的手抚摸着我的额头。
现在，焰酱还在我的身边，安慰着我。
焰酱……为什么这么温柔呢？
感受着传递过来的情感，我的心稍稍地平静了下来。
然后。
就在我微微放松起来的瞬间，焰酱的手停留在额头上，不再动了。
我感到疑惑地，想要抬头看看焰酱的情况的时候。
“————”
有什么进入了大脑。
无形的光芒缓慢地，晃过镜头。
就像是清晨即将从梦中醒来的情景，我现在……正在做什么呢？
“焰酱……？”
连念出的应该是最熟悉的名字，都感觉十分陌生了。
光芒过后，意识沉睡的黑暗向我袭来。
纯白的裙装从粉发少女的身上缓缓褪下。
依靠最后的力量，消除记忆，抹去神之力。
失去意识的少女，身影在空间一阵晃动，随后逐渐淡去。
回去了么？
只属于神魔的空间中，失去神力的鹿目圆香被遣送回了原本的世界。
这样一来，就只剩下她一人。
鲜血如同夺取目光的颜色一般炙热。
身体却是与往常不同的，寒冷僵硬。
那孩子已经离开了呢。
她的心平静下来，如同落入水中之石，沉到了最深处。
脑海中擂鼓的击打声，随同生命的流逝减弱。
闭起双眼，沉寂下来。
她等待着死亡的到来。
————
在那份意识的尽头，是灰白色的一切。
像是要去哪儿旅行的样子。
身穿丧服的她向前迈步。
眨着蓝色双眼，使魔们挥舞着武器，叽叽喳喳地吵闹着，跟随着。
但是气氛并没有因此而变得热烈，少女紧紧地，与先前不差一丝一毫地，继续前进着。
然后，她注视着旅行的终点。
满是灰白的世界，有一抹与少女相近的黑色。
寂静无声地停留在视线之内，她触摸到冰冷厚实的表面。
表面刻印着逆十字的黑色棺材。
终于到了啊……
内心的话语从少女的脸庞浮现出来。
然后，以此作为信号，使魔们将少女还有那口棺材围在了中央。
伴随着“吧嗒吧嗒”的声响，使魔们将自己的武器尽数地扔在地面上。
十五双眼睛一眨也不眨地，注视着他们的主人。
周围静悄悄的，使魔们不知何时也停止了吵闹。
——主人躺进了敞开的棺材内部。
双手交叠着，她重新闭上眼。
像是进入安睡一般。
光线从身旁抽离，棺木被搬动着最后完全合上。
作为计划的谋划者，她顺利地走到了最后一步。
漆黑的灵柩中沉睡着漆黑的少女。
使魔们逐渐模糊的，仿佛如同装饰品一般的笑容。
诅咒与救济之力相碰，银之庭支离破碎的声音。
——这些，她都没有察觉到。
或者，都不会在意。
这片狭小，幽暗的场所，就是她最后的归宿。
只是……恐怕谁都不会知道……
她沉睡着，做着梦。
那孩子温暖的笑脸在她的心中停留，永远不可毁去。
然后便是美梦了吧……
她淡淡地，露出了笑容。
一切就如同棺木所刻印的话语——
时间在此沉寂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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